自杀研究：读书报告与案例分析

《自杀论》读书报告——自杀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

说到自杀，人们往往把它当成一种心理现象看待，尝试分析自杀者的精神状态和个人经历，从中寻找其自杀的独特原因。然而，涂尔干在他的著作《自杀论》中指出，自杀其实更是一种社会现象，背后有着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在最近年轻人自杀频频发生的背景下，我不能不赞同涂尔干从社会学视角解释自杀现象的合理性，读完《自杀论》后，我尝试运用书中理论理解当今社会自杀频发的原因。

《自杀论》是一部严谨翔实的社会学著作，在此不对其论证过程做展开，仅简要介绍本书的主要结论为后文的讨论做铺垫。

涂尔干在对欧洲各国自杀数据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把自杀分成三种：利己型自杀、利他型自杀和失范型自杀。

利己型自杀是新教传播以来个人主义的兴盛而导致的，基于宗教和家庭的传统集体生活渐渐瓦解，个人在得到了相对的自由后却也失去了可依附的对象，脱离了集体活动和社会关系后，生活成了无意义的虚无，既然已看不到生命的价值，自杀便不足为奇了。

利他型自杀恰恰相反，是由于个人过度融入集体生活，社会对人施以严格控制。为了获得集体的肯定和荣誉，担心被集体所排斥，个人不自觉地在社会给予的压力下朝着集体的目标前进，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他人的自杀又是新一轮狂热的开始。

失范型自杀是19世纪欧洲典型而普遍的自杀类型，资本主义飞速发展，人们的欲望不断增长，传统的法律道德、价值观念等社会规范遭到挑战，人们毫无准备地被抛置于新的社会秩序中，这种不稳定的社会环境极易滋生暴力，无论是杀人或是自杀。

当我套用涂尔干关于自杀的理论于当代社会时，竟也能发现一些相通之处。

现代社会的个人主义倾向已是老生常谈，交通工具的更新和通信技术的发展固然让地球村这一概念深入人心，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却经常性地处于孤独之中，社会原子化让我们各怀心事又各自为战，功利主义编织的大网没有将我们连接在一起，而是将我们分隔在一个个互相凝视的茧房中。我们自由恋爱成家、自由寻找工作，也能自由地抛弃或被抛弃。“一切皆流，无物常驻”其实本是常态，可资本主义为了让人安分工作又总会提供一种虚假的归属感，“把企业当成家”是再常见不过的口号，然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经济状况恶化时，雇佣关系的本质就暴露无疑，下岗失业的残酷现实让幻梦破灭，痛苦更甚。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上帝也无亲，失去了宗教和家庭锁链的我们，真的得到了整个世界吗？或许我们还没做好迎接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的准备？正如马克思所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一旦脱离社会，个体的生命是那么渺小和短暂，既然自己终究要毁灭，那自杀不过是让这一结局提前到来而已。

与此同时，个人主义被大力宣扬的背后，却是资本主义文化工业透过大众传媒在操纵着人们的思想，流行文化将批量生产的景观投射给所有社会成员，人们看似能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却无时无刻都在被意识形态所塑造。抛去一切由消费构建的外衣，只有赤裸裸的金钱才被承认具有合法性，并成为整个社会所共同追逐的对象和评判个体价值的标尺。马克斯韦伯笔下的新教伦理已然成为事实上的普世价值，凡是与资本主义精神不相容的特征都被认为是一种疾病。陶潜和梭罗式的隐居只能成为幻想，只要参与社会生活，就必须接受社会的度量，哪怕只是想追求个人的小确幸，也不得不被捆绑在资本逐利的大船上，没有任何和解的余地。在这种意义上，每个被冠以奋斗之名在996的流水线上透支生命的打工人都是利他主义自杀在当代社会的牺牲品。

当今中国处于社会转型期，国内矛盾凸显，国际时局动荡，新冠疫情的突然降临更是让人恍如隔世。信息爆炸、流量为王的时代，世间一切光怪陆离的现象都能立即呈现在我们眼前，挑战着我们的观念。以前我们高喊“知识就是力量”，深信“寒门出贵子”，但后来我们发现，苦尽甘来的不是做题家，而是丁真，小丑竟是我们自己，我们不得不接受“颜值即正义”，自嘲“累就对了，幸福是留给有钱人的”。在价值失范的社会，自杀是无声的控诉。

如今，自杀率上升已经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解决方法在哪？涂尔干认为必须从维持社会的有机团结入手，他提出了“职业群体”的制度，试图让职业群体取代家庭和宗教，发挥社会整合与调控的作用。我认为他的出发点是合理的，但他可能没有预见到百年后的世界，社会分工的细致程度大大加强了，社会的团结程度却没有提高，资本主义的确创造出了许多岗位，但职业群体却似乎无法承担整合社会成员的作用，而只是资本运作的副产品，它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只要人无法创造经济价值，就会被无情地驱逐出这个群体，在这里仍然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在我看来，任何将人不是作为目的，而是作为手段去连接的方式都无法维持社会的团结，因为人与人的关系已被异化，商品拜物教掩盖了真正的社会关系，它对现代社会控制之全面之隐蔽更甚于有史以来的一切宗教，不摆脱它的枷锁，任何从心理学的角度降低自杀率的尝试都是扬汤止沸。

就在我完成读书报告后不久，拼多多员工猝死事件发生，这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自杀”，但无疑正是我所设想的晚期资本主义利他型自杀的典型案例，拼多多官方最初的回应也充分暴露了资本无情的嘴脸：“你们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我一直不以为是资本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安逸带来的后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我们都可以。”看似客观合理甚至显得积极正能量的回答，却是十足的伪命题。因为即使只是顺应社会现有的规则，也已经是在以加强其合法性的方式参与其中。这个荒诞的世界，是你我共谋的世界。

自杀永远不会消失，人应当拥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对部分人来说自杀不过是一种出于理性的选择。但这决不意味着当代社会大批量“生产”自杀的情况是合理的，当人被异化为商品，走投无路之人的自杀也就沦为了过剩商品的自我毁灭，这样的自杀并不是人自由意志的结果，而只是资本逐利的手段，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体现，与其说这是自杀，不如说这是整个社会对个人的蓄意谋杀。与此同时，原本作为个人选择的自杀也被无孔不入的资本主义所寄生，必须将人从异化关系中解放，自杀本身也才能得到解放。

“做题家”自杀案例分析——以北交大大三跳楼学生为例

背景信息

2020年是大学生自杀事件频发的一年，据网络人士不完全统计如下

2020年05月09日 中国传媒大学动画学院研三学生跳楼自杀, 家属认为自杀原因为导师薛燕平阻挠其毕业

2020年05月23日 南通大学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06月06日 中北大学本科生跳楼自杀, 自杀原因为考试sample作弊被发现

2020年07月01日 中山大学大四毕业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07月30日 于青海可可西里失联的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大四女生遗骸被发现 (是否属自杀存疑)

2020年08月18日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学院本科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08月31日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电子信息学院本科生跳楼自杀，自述自杀原因为自身极端理想主义

2020年09月03日 内蒙古呼和浩特某高校大四女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9月初 浙江大学动科院女博士生烧炭自杀，自杀原因为导师压榨

2020年9月初 上海交通大学自动化系研究生上吊自杀，自杀原因为导师龙承念压榨

2020年09月10日 浙江理工大学启新学院本科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疑学业问题

2020年09月17日 北京交通大学土建学院大二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09月19日 南京大学女博士生跳楼自杀, 自杀原因为导师压榨

2020年09月19日 中北大学信息商务学院（独立学院）本科新生跳楼自杀, 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05日 郑州大学本科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06日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大三情侣烧炭自杀, 自杀原因为网贷负债

2020年10月09日 四川大学华西医学院研二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10日 南京审计大学大四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上旬 重庆大学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12日 江苏大学食品与生物工程学院本科生跳楼自杀, 校方认为自杀原因疑学习困难

2020年10月12日 华南理工大学医学院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13日 大连理工大学化工学院研三学生上吊自杀，自杀原因为毕业压力大，微博名“红烧土豆叶”

2020年10月14日 广东工业大学华立学院（独立学院）本科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19日 成都理工大学地质系大一学生于东风渠校内桥梁处失踪，自述找不到生命的意义

2020年10月22日 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跳楼自杀, 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24日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本科生自杀, 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26日 郑州商学院电气专业大三女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0月27日 北京理工大学研三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02日 湖南师范大学商学院本科生上吊自杀, 家属认为自杀原因为学工老师肖鹏压榨

2020年11月05日 合肥工业大学机械学院大二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11日 三峡大学本科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11日 台湾大学陆籍研究生自杀，自杀原因为长期失眠

2020年11月14日 浙江理工大学政法系学生上吊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16日 上海大学数学系大二女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18日 内蒙古呼和浩特某学院一男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18日 上海交通大学密歇根学院学生跳楼自杀，抢救数日后死亡，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19日 武汉工程大学学生跳楼自杀，自述“自己太笨了、太累了”，B站名“琉科Ryuko”

2020年11月20日 中山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深圳）毕业年级研究生服药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22日 达州职业技术学院大二女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25日 石家庄铁道大学本科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25日 四川农业大学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28日 中山大学研究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1月30日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03日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大二女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03日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大四女生上吊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04日 南京大学学生烧炭自杀，重度烧伤，现抢救中

2020年12月05日 西北工业大学本科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05日 黑龙江科技大学建工学院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06日 黑龙江科技大学女生上吊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07日 黑龙江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08日 广东药科大学卫检专业大二学生于广州大学城新洲村新洲河堤处失踪，12月16日确认离世

2020年12月13日 安徽师范大学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13日 吉林大学莱姆顿学院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2020年12月15日 北京交通大学机电学院大三学生跳楼自杀，自杀原因为“为追求‘全面发展’而舍弃了自身唯一的‘做题’优势，后来’意识到问题所在时，为时已晚'”

2020年12月16日 吉林大学莱姆顿学院学生服药自杀，自杀原因未知

从以上数据中，可以看出此类自杀事件具有以下特征：

1. 自杀者多为理工科专业学生，男女均有，全国各地各层次高校均有分布
2. 自杀方式多为跳楼，也有上吊、烧炭、失踪
3. 存在同一高校出现连续多人自杀的情况
4. 自杀原因若能明确则多为学业压力和理想破灭，研究生自杀多与导师有关

由于数据统计上的偏差，以上判断仅为个人分析结果，不具备较强的严谨性。但大致可以看出这类自杀现象已不是几个特例，而成为一种典型，可以称之为“做题家”的自杀。由于自杀者的个人信息不便公开，相关资料严重缺乏，下面就其中一位自杀者留下的长篇遗书进行分析，以窥见整个自杀群体的共同心声。

文字材料—当事人遗书

“再见，各位我所熟识的，或是陌生的人们。 如果你们看到了这段文字，那就说明，我以自己的意志，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毁灭自己，这无关任何人，和学校，和辅导员没有任何关系，和我的同学，或是我熟识的人更没有任何关系，希望我的室友或是什么和我关系亲密的人不要借此去闹事。如果你们因此而获得了保研的资格，或是别的什么更大的利益，那对于我们身边那些少说奋斗了三年，多说奋斗了二十年的同学或是同胞不公平。另外，如果你们真的白嫖了三个保研名额的话——为什么不是五个呢？我觉得咱们寝室确实有两个人值得——你们就得给我立个牌位供起来，明白？ 我不会试图塑造一个完美的死者形象，那样的形象只能给人一种“我的自杀是一幕毁灭了某种美好事物的悲剧”的印象，只有把一个千疮百孔，扭曲至极的我展现出来，才能让你们体会到选择毁灭的必要性——然而我并不能将这样的自己完全展示出来，因为在写下这段又臭又长的文字的同时，我那些扭曲的，疯狂的，淫猥的想法已经随着我的毁灭一起，埋葬在我的脑海中。 二十年来我坚信做题是唯一出人头地的途径，我因此放弃了其他的方向，使得做题成为我唯一而且是最为突出的优势，并且相信这是唯一的正途。到了大学之后，我竟然听信了某些自由派的鬼话，妄图“全面发展”，因而舍弃了做题这一优势项目。当我意识到问题所在时，为时已晚。这不啻于我的“戈尔巴乔夫改革”，摧毁了我的根基。接下来呢？生活无望，希望崩塌，对明天的期待已经毁灭殆尽，没有了信念和理想。很多美好的事物都毁在这一点上。因为没有了信念，斯大林格勒的62集团军的红军战士们最后退化成了阿富汗战争里的炮灰；的黎波里海岸上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变成了PTSD集中营。至于我，失去信念和理想之后就是今天的结局——“苏联解体”。 然后呢？现在的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灵魂的惯性迫使我沿着原有的轨迹前进，而我的灵魂早就没有了一分再向前推进的力气，支撑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只有我对于别人的承诺，这一天的到来是我的决定，不再履行对别人承诺的决定。我被自己失去动力的灵魂拖着前进，今天它的动量在阻力的长久影响下消耗殆尽了，而我也就决定要离开这个世界。毕竟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一边把自己伪装的上进阳光而且乐观，一边又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释放自己最阴暗的一面。我不再是之前那样的纯粹的一层，和吴法宪，张铁生之流已经没有区别。 我曾经痛恨过很多东西，资本家，白匪军，官僚，保守主义的老棺材瓤子以及它们的走狗们。但是我已经等不到亲手消灭它们的那一天了，同志们，请代替我完成这个任务，拜托了。 好了，和所有人要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我要给一些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单独留下一些话。我希望你们能确保下面的话只有他们自己能看见，毕竟在没有特定语境的情况下，我对一个人说的话多半会被误解成另一个意思，这是我动身前最后一个愿望——学校的话，不必去查找那些信件了，那里面没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只有一些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其中并不包括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上面已经很明确了。 最后——尽管叶赛宁的诗据说被网易云用户给玩烂了，不过我觉得用叶赛宁辞世之前在列宁格勒的旅馆里用自己的血写下的绝笔作为我对世界的告别还是挺合适的： 再见吧，我的朋友，再见 亲爱的，你永在我的心间。 命中注定要相互离别， 许诺我们在前方相见 再见，朋友，不必悲伤， 也没有必要愁容满面。 人世间死已不是新鲜事。 而活着，也不见得，更为新鲜。”

案例解读

当事人的遗书较长，且运用了较多修辞，为便于理解我按顺序将其拆解为以下几个部分：

1. 预先替他人开脱责任；呼吁熟人不要借此闹事而从中牟利；为自己的自杀行为定性——经过了慎重考虑但不是完美纯洁的受害者而是扭曲后必然的毁灭
2. 阐述自己的心路历程：进大学前一心“做题”—听信“自由派”妄图全面发展—发现丧失“做题”能力后失去信念希望崩塌
3. 倾诉自己失去动力后强颜生活的麻木和内心的自闭阴暗
4. 表达自己对部分社会成员的痛恨，希望后来人最终消灭之
5. 对一些重要的人单独留话，让学校不必白费工夫从信件里查找自杀原因
6. 最后以叶赛宁的绝笔诗向世界告别

尽管资料有限，但仅从当事人的遗书中，已经可以发现许多。他应该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处处替他人考虑，也为学校着想，对历史典故甚至是一些较为禁忌的人物生平都知之甚多，还能恰到好处地引用外国诗人的诗，人文素养不差。全文饱含浓烈情感而又娓娓道来，并无激烈言语发泄愤怒，惟有平静叙述宣告心死，相信读者无论是否有相同的经历，都会为之动容。

但就是这样一个对世界充满善意的大学生，为何早早地而且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了自我毁灭？

正如他自己所说，“问题的答案在上面已经很明确了”，第3部分他的心路历程说明了一切。简言之就是，“做题家”尝试改变自我走进新天地，到头来却发现丢失了自己的基本盘，最终丧失信念。

“做题家”“内卷”这些词汇已经十分流行，之前同样地处北京的某高校曾有传闻称学生熬夜学习猝死，尽管事后当事人澄清只是一时昏迷并无生命危险，但足以说明大学生内卷过度以至于损害身体健康是多么普遍。不过北交大这位学生的案例在典型的同时又有其特别之处，便是他曾经“听信自由派的鬼话”，有过一段尝试“全面发展”的时期，这是将他与其他“做题家”区分开来的地方，但尝试的结局却又证明了他终究不可能和“做题家”分道扬镳，因为他终于认识到了作为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的普通大学生，追随“自由派”去“全面发展”并不能带来收益，反而削弱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硬实力，或许是绩点、科研、竞赛，我们无从得知。但压垮他的并不是这些筹码本身，他本可以重新加入“做题家”的行列努力扳回一城，然而他没有，他倦了，他的信念已然崩塌。他放下笔去做一个“自由派”时越轻盈越愉快，他就越没有勇气越不愿捡起笔再去做题，纵然那是一场梦，也不愿醒来。

但在某种程度上，他又是幸运的。他可能以为如果没有“自由派”的蛊惑，如果他的“做题”根基依然牢固，他就能继续在正途上前进，也许就能凭着过硬的绩点保研到理想的学校，赢得光明的前景。但众多研究生自杀的案例摆在眼前，其中不乏来自名牌高校者，他们其实就是北交大学生的另一种结局，是的，仍然是自杀的结局，只不过多了几年煎熬岁月，多了一层痛苦领悟，最终他们会发现，原来“做题”也只是一条看不到终点的道路，原来没有摩西的手杖就不能让湍流变坦途。

我们都在玩着一个没有赢家的游戏，无论是中途体力透支倒下，还是技不如人自刎而亡，或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最终却都走向了自杀的道路，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想出问题的是游戏本身，我们已经忍受了野蛮的规则，为之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到头来又被告知另有一套评分体系，那之前的努力意义何在？一旦产生这种疑问，自杀就在招手了。

结语

通过对大学生自杀案例的分析，我希望淡化对自杀者本身性格缺陷的放大和谴责，而关注自杀群体的共性特征，追问大学生自杀现象频繁出现的病灶，但愿这个世界多一点关怀和公正。真的猛士，自会奋然前行，如何能让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更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